美国何处去

　　民主曾经在美国空前成功，它曾令法国人心潮澎湃，它的成功引得东欧国家等竞相效仿。

　　如今它却在美国本土遭到越来越多的质疑。普通美国中产阶级责问民选总统为何花纳税人的钱拯救华尔街“肥猫”。著名新闻人扎卡里亚批评美国当权者“钻民主的空子反复推迟削减债务”。

　　类似质疑在美国历史上并不鲜见，本轮经济衰退则将这种质疑推向新的高潮。最近的例子是2010年百万美国中产阶级投身“茶党运动”，在中期选举中赤手空拳挑战垄断美国政坛的旧权贵。

　　三权分立、代议民主，这些让美国人民引以为傲两百余年的制度如今面临着新问题：当权者为民请命不成，却屈服于权贵阶层；有志者追求仕途不顺，却撞上金钱政治的铜墙铁壁。

　　美国老百姓看得糊涂。“我们的民主以前都能让难题迎刃而解，现在却好像不起作用了”，得克萨斯州的小企业主戴维斯(Cindy Davis)女士一脸茫然地对记者说。

　　美国学者也看不清。究竟是托克维尔笔下的“美丽新世界(12.16,-0.10,-0.82%)”气数将尽，还是美国民主正经历又一个轮回？

　　美国民主会不会步古希腊、古罗马的后尘盛极而衰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美国传统基金会的宪法学家斯伯丁(Matthew Spalding)告诉记者。

　　惟有一点可以肯定，世界正在淡化对美式民主的崇拜，增加对它的反思。

　　1.选民“被代表”

　　他年过花甲，家住丹佛市附近的小石城，是一名成功商人。他也是基层政治的积极分子。2008年他曾当选民主党党代表参加民主党党代表大会，并提名奥巴马为党内总统候选人。“我们的议员很少和选民接触，遇到国家重大决策也从不主动征求选民意见。”爱德洛拉说。他已记不起自己的议员上一次来征询政见是什么时候。

　　没有谁比美国选民更合适评价该国民主制度的好坏了，他们是实践民主的前沿阵地。

　　年满18岁的美国公民，不论肤色、性别、职业，都平等地拥有选举权。每隔两年的11月，他们有机会选举自己喜欢的议员、州长和地方官员，每隔四年，他们还有机会选举总统。

　　美国著名总统林肯曾骄傲宣称这是一个民选、为民、人民的政府。他的铮铮誓词至今镌刻于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内。

　　此后，类似的政治制度陆续传播到世界大部分国家，似乎从侧面印证了它的成功。在当今世界200余个国家中，有148个国家由民选政府执政，实行着不同程度的民主。

　　作为最早享受到民主的国家之一，美国人民对这套制度的“用户体验”如何呢？

　　“我不认为我的立法代表很好代表了我和我选区的利益。”12月8日，家住美国中部科罗拉多州的美国商人爱德洛拉(Carmine Iadarola)通过电子邮件回答本报记者。

　　其所指的立法代表即国会众议员，他们是连接选民和国家事务的纽带。全美共有435名众议员和100名参议员。他们平均每人代表7万人在华盛顿的国会山执行立法权。

　　爱德洛拉的感受或许与外界印象里的美国民主大相径庭，但却是基层美国人对民主制度体验的真实写照。

　　他年过花甲，家住丹佛市附近的小石城，是一名成功商人。他也是基层政治的积极分子。2008年他曾当选民主党党代表参加民主党党代表大会，并提名奥巴马为党内总统候选人。平时由于生意关系，他也经常和地方、联邦政府官员打交道。

　　“我们的议员很少和选民接触，遇到国家重大决策也从不主动征求选民意见。”爱德洛拉说。他已记不起自己的议员上一次来征询政见是什么时候。

　　12月总统和国会一度就是否延长一揽子全民减税计划争执不下。该计划在国民中广受重视，因为它影响到每一个美国家庭2011年的税负比例。但国民对是否延长意见不一。因为总统提出的减税方案将使政府未来5年内增加9000亿美元财政赤字，这些钱终究要纳税人来承担，不少人担心债务增加的深远影响。

　　爱德洛拉早就担心美国堆积如山的债务，因此十分反对这项提案。“这些决定简直是在重复低税收高福利的老路，我们今天之所以债台高筑，正是这些政策的后果。”

　　在美国民间，反对这项提案者大有人在。在全美人气超百万的茶党派通过发表公开信、给议员打电话等方式强力反对这项提案。

　　但爱德洛拉的议员没有来征求他的意见。民间的反对也没有阻止法案获得通过。

　　人民对代议制民主的不信任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在法案争执高潮的时候，茶党组织要求举行全民投票决定该提案。

　　如果全民投票，反对减税派或会压倒支持派，毕竟减税符合绝大多数人的眼前利益。上百万人公开挑战代议制，主张全民投票，至少反映出民众对制度的不满。

　　美国著名民意调查公司拉斯姆森报告总裁拉斯姆森(Scott Rasmussen)对这样的故事一点不惊讶。“我们的政策和民意存在脱节”，他总结道，“比如国家债务是选民长期关心的问题，二战以后的几乎每一次总统选举都会把债务作为竞选话题之一，所有候选人都承诺自己上台会削减赤字，但真正在上台第二年将政府扭亏为盈的，在1954年艾森豪威尔总统做到之后，就再无人出其二。”

　　人们不禁要问：美国民主怎么了？

　　2.金钱侵蚀民主

　　“候选人想要竞选成功，需要更多依*政党而非选民。如果他们不按照党的要求竞选，党组织就会推选另外的人与他竞争。” 组织严密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竞选委员会帮助金钱控制政治。选举越昂贵，党对竞选的操控力就越大。

　　12月13日《华尔街日报》在评论版发表了《民主在衰退》一文。文章主要讲近几年民主在美国以外国家出现衰退趋势，同时提到美国国内对民主的信心正在削弱。

　　“民主在世界上衰退的原因有很多，美国模范的弱化和美国利益的消失也是原因之一。”文章写道。

　　但若追溯起民主在美国削弱的原因，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个人答案不尽相同。

　　爱德洛拉认为，问题出在金钱控制了美国政坛。

　　“在美国，政治已经变成了一桩大买卖。只需要看看今年中期选举上大家花了多少钱就知道了。”他说道。

　　据美国非政府组织负责任政治中心公布的数据，2010年的美国中期选举是历史上最贵的，总共耗资达40亿美元。这笔钱足够给美国首都的所有市民每人配一部二手丰田卡罗拉轿车。

　　平均而言，一个众议员席位耗资109万美元，一个参议员席位耗资828万美元。如此昂贵的选举，绝非普通中产阶级负担得起。

　　2005年美国前副总统戈尔曾公开警告：美国民主危在旦夕，金钱绑架政治是重要原因。“越来越多议员相信要持续获得再选经费，必须和给得起钱的那拨人保持好关系。议员们入职后花在立法辩论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募捐的时间越来越多。”

　　爱德洛拉以他的经历告诉记者：“候选人想要竞选成功，需要更多依*政党而非选民。如果他们不按照党的要求竞选，党组织就会推选另外的人与他竞争。” 组织严密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竞选委员会帮助金钱控制政治。选举越昂贵，党对竞选的操控力就越大。

　　美国社会精英则发掘到更深层的问题——美国民主制度的缺陷。

　　“问题在于我们如今的议员代表的选民人数比建国时增加了很多，而且人群利益分化越来越大，一名议员很难公平代表不同利益。”拉斯姆森告诉记者。

　　据拉斯姆森介绍，美国建国时，国父华盛顿曾规定，未来美国每名议员代表的选民数量不得超过5万人，议员总人数应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而增加。但随着美国人口增加和选民条件放宽，美国选民越来越多。在美国历史的头一百年，人们还能遵守祖训，合理增加议员数目。但到第二个百年时，国会逐步停止扩招。这导致议员代表的人数越来越多。如今，平均每名众议员代表7万人。

　　总统选举制度中也种下了不民主的种子。美国总统选举采用特殊的选举人团制，总统由各州选举人团选举产生，而非选民直接投票产生。由于各州选举人票数差异大，美国多次出现当选总统没有获得累计最多选民票数的情况。

　　据统计，美国44届总统中有十人是在缺少半数美国选民支持的情况下当上总统的。最近的一次是2000年小布什总统以略低于50%的选民投票率击败戈尔。

　　美国国内要求改革选举制度声音一直存在，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

　　爱德洛拉手握选票，却不能阻止国会肆无忌惮地扩张财政赤字。他无可奈何时却不知赤字可能就是民主的宿命。一旦选举人发现自己可以通过选举分享公共财政的慷慨赠予，民主离衰落就不远了。从那一天起，选民会投票给那些要从公共财政中为选民谋利的候选人，而民主也总是在宽松财政政策中灭亡。

　　这句话的出处至今不详，有说来自托克维尔，或者19世纪英国历史学家泰勒，但尚无可考证。

　　在国际政治圈中，美国选举制度的缺陷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俄罗斯普京总统近日曾因为维基泄密接受美国电视台采访。他透露，俄罗斯方面外交官员多次以选举人团制度为例告诫美国政府官员，“你们的民主制度有系统性缺陷”。

　　但美国人总是说：“请不要干预我们的内政。”

　　3.美式民主的“纠错机制”

　　美国宪法充分保护言论自由，这使得民主的缺陷被及早发现。“没错，我们的制度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至少我们可以公开讨论它们。”斯伯丁对记者说。不仅公开讨论，民主选举还给人民提供了 “纠错”的机会。茶党在2010年中期选举中的崛起是最好的例证。

　　美国民主危机了吗？美国人并不这样看。

　　即使对本国制度深存不满，爱德洛拉表示，自己依然对美国式民主充满信心。

　　美国宪法专家，传统基金会历史学家斯伯丁虽不敢保证民主在美国会永久存在，但至少不认为它正在步古希腊、古罗马后尘。

　　美国人对本国制度的信心源自制度本身。

　　美国宪法充分保护言论自由，这使得民主的缺陷被及早发现。“没错，我们的制度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至少我们可以公开讨论它们。”斯伯丁对记者说。

　　不仅公开讨论，民主选举还给人民提供了 “纠错”的机会。

　　茶党在2010年中期选举中的崛起是最好的例证。2010年上百万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中产阶级，利用完全开放的英特网，通过电子邮件组织起来，赤手反抗饱受金钱操纵的政治选举。他们以小博大，成功将46名立法代表候选人选进2011年国会。

　　财政量入为出是这些人的首要诉求。尽管新国会尚未开张，茶党思想已经影响到美国政治决策。12月17日，国会迫于茶党压力，意外放弃对一份预算提案的审议计划，原因在于提案中包含过多不必要开支。

　　“这个提案的夭折反映出主张财政保守的政治活跃分子(茶党)的势力已经影响到甚至是最资深的政治家”，《华尔街日报》写道。

　　奥巴马原本打算在民主党执掌国会的最后一程为自己的政府争取一笔资金，包括部分实施医保改革的预算，于是提出这份预算提案。但很多议员借机在法案中夹带“私货”，将本州的个别路桥、教育开支塞进法案。据美国一非政府组织统计，提案中夹杂地方性开销六千余项，总价83亿美元，而提案总额是1.1万亿美元。

　　议员在联邦预算中夹带“私货”由来已久，尽管选民怨声载道，政治家总是技高一筹让法案过关。没想到这一次，茶党派成功阻止了财政浪费在今年重演。

　　茶党派的崛起看来只是美国民主政治春芽的开端，更多挑战旧体制的英雄正在现身江湖。

　　12月6日的《纽约时报》头版报道了一名少壮派共和党政治家酝酿问鼎2012年总统竞选的故事。这位名叫三多朗(Rick Santorum)的中年人虽有一定从政经历，却远不在共和党内部总统人才储备库小名单。但三多朗嗅到如今的政治气候有变化，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尽管距大选还有23个月，他已经前往最重要的选区聚拢人气。“我觉得芝麻开门了，现在发生的变化让我觉得这一次我应该严肃对待。”他在新罕布什尔州对该报记者说。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谁敢保证这些散布于全美东西南北的新政治力量不是一场深刻政治变革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