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将成为2011年法国G20会议的主题,也是本月底南京会议的议题。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方面,联合国货币与金融改革委员会是一个国际协调机构,该委员会主席为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Josef Stiglitz),我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余永定教授为该委员会成员。 近日《记者》在京专访了联合国货币与金融改革委员会成员奥坎波(José Antonio Ocampo),奥坎波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与市场惯常理解的方向不同,奥坎波体系性地指出了联合国货币与金融委员会对于未来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新设计。 多元国际货币体系不解决根本问题 记者:我们可以怎么理解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最终方向?目前中国在致力于推行的人民币国际化,隐含的方向是推动国际货币体系的多元化。 奥坎波:很多人认为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需要进行深度改革。我们很难通过谈判建起一个完全新的体系,但是大家还是提出了很多建议,就是如何使现有的体系取得进步。 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是存在一种货币。现在有一个趋势已经开始发生,就是要使得更多的货币能够成为国际储备货币,承担这种职责,人民币未来有可能成为这样一个国际储备货币。 但是也有人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最优的解决方式,因为多币种的体系未必比现有体系更加稳定。所以也有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之外的方向性建议,这就是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所提出的,创造全球储备体系,创造全球储备货币,可以在现有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已经创造的特别提款权(SDR)的基础上。对于这个建议,联合国货币与金融改革委员会主席斯蒂格利茨教授也是赞赏的。 记者:你不认为多元国际货币体系是最终方向。当前的世界正在演变发展的多元货币体系,会解决单一货币体系的问题吗? 奥坎波:很遗憾,答案是否定的。现在已经出现了四个问题。 其一,随着各国留存外汇储备,以用作预防性的储蓄,这会让全球的总需求趋于收缩,这就是当前货币体系的一个重大问题,而且问题会一直持续。现在很多国家把他们的资金投入到三到四种不同的储备货币中,无不说明了这一基本问题。其实,正如很多人所想的,一个多元货币体系会更加不稳定,因为这些国家可能希望拥有更多的储备,来保护他们免受经济波动和汇率波动的影响,这反而又进一步深化了总需求收缩的问题。 其二,储备货币国家采用的货币政策产生的外部性,对世界其他金融和货币体系产生的影响,以及各国因为都追逐自己的利益给世界带来的影响,也许都与全球经济的发展所需要的因素相冲突。这一问题也不会因为多元货币体系而得到有效解决,相反还会恶化。 例如,在一个由三种储备货币组成的货币体系中,每个国家都觉得自己对货币体系并不负有全部责任,甚至还会更乐于忽略他们的政策对全球带来的影响。当危机来临,每个国家遭遇不同的打击,多元货币体系可能会比现在以美元为储备货币的体系表现得更好,因为有的货币受到的打击大,有的货币受到的打击小,分散了风险。但是,如果当多元储备货币体系的储备货币国,所受到的打击是相互联系的,那么结果则会是比单独以美元为储备货币体系的情况更糟。 其三,货币体系的不稳定问题。现在有广泛的共识,多元货币体系可能更加不稳定。原因很明显。如果管理外汇储备的权力机构认为一个货币将贬值,他们则会把资产从这一货币撤出。当然,货币权力机构较私人投机者相比,投机性更少,所以与每个国家把自己的储备交给私人部门管理的货币储备体系相比,现在全球的储备货币体系更加稳定。但是,可以看到,现在各国正把一些储备逐步转为由主权财富基金来管理,这一迹象越来越明显。另外,随着人们对每个储备货币国的怀疑的增加,各国的货币信誉会土崩瓦解;每个储备货币国的财政规定会因为宽松的借贷环境而遭到破坏。更重要的是,因为其他国家不断积累外汇储备,储备货币国贸易赤字的产生导致储备货币国总需求的降低,长期来看,这可能也会成为不稳定的因素。 其四,储备货币体系是不公平的,因为穷国以低利率借给富国资金。而美国和欧洲即使印了很多钞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是理想的国际货币体系 记者:你认为,理想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什么样子? 奥坎波:造成当今全球经济不稳定的原因有很多,当前的货币体系就是其一,而且是最重要的根源之一。市场经济有着不稳定的倾向,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加重了这种不稳定。我认为,未来一个理想的新的全球货币体系,应该削弱这一现象。 我想从这个角度再度强调,为什么多元国际货币体系并不可行。 欧债危机的发生,说明了欧元当前其实并不能被看作是一个世界货币。即使人民币可自由兑换,有成为储备货币的潜力,但是也不会具有太多吸引力——因为那会让中国面临着不稳定的短期资本流动的风险,资本的冲击会让中国政府承受货币升值的巨大压力,可能会让中国经济不稳定——所以,多元货币储备体系似乎现在并不会出现。 记者:应该如何改革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 奥坎波:改革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我认为,需要清晰地回答几个问题。第一,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货币,将之放在货币体系的中心?第二,这个中心货币如何向国际体系提供流动性?第三,怎么让货币和货币之间进行兑换,其汇率机制是怎样的?第四,如何监管各国之间的资本流动?第五,如何管理相互的依赖性,尤其是国际经济中那些重头国家的相互依赖性? 比如第三个问题,当前国际主要货币的稳定性是很差的。以美元、欧元这两个全球最主要的货币来看,你会发现危机以来,它的不稳定性是非常高的,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所以有人已经提出这样的建议,就是建立一种汇率安排,使得主要货币之间的汇率不稳定性趋于稳定。因为这种不稳定性,对欧洲对美国都是很不利的。欧元、美元两者之间汇率可以有一个目标的浮动区间,这样可以把美元、欧元之间的汇率动荡缩小。 比如关于第四个问题资本流动,现在发展中国家受资本流动影响很大。在2008年9月雷曼破产倒闭的时候,国际资本流出新兴市场,很多新兴市场货币出现了大幅贬值,有的甚至逼近崩溃的边缘。而这些国家在之前一直都有很强的资本流入。 现在发展中国家已经意识到,在当前美联储宽松政策之下,过多的资本流入并不是好事,有可能引发新的危机,所以他们强有力地进行外汇市场的干预。有些人坚信问题的根源是国际资本流动,实际上他们的政策就是对资本流动进行干预、管制。资本流动是顺周期性的,在经济好的时候,资本流动量很大,资本流入非常多,而在情况不好的时候,很少有资本流入甚至有资本外逃。在新的国际货币体系里,是要加强对资本流动的管制。 SDR首先要改名 记者:你是否认同,将目前存在的SDR最终发展为国际储备货币? 奥坎波:一个储备货币,只需要获得政府的同意——持有货币,并使储备货币可兑换。而储备货币并不需要用来进行一般的交易。事实上,不让私人机构使用储备货币是有好处的,就会避免导致人们对储备货币投机。 一个世界货币其实不需要交易的市场,而是需要各国政府承诺,会持有它,并使它可兑换。 当然,SDR现在如果想成为一个世界货币,先要做的,是改名字,它的名字现在不像是一个货币。 记者:人民币应该成为特别提款权中的货币之一吗? 奥坎波:是的,应该成为特别提款权的一部分,但是这需要中国政府承诺,要让人民币与其他货币完全可兑换。 记者:你所说的世界货币体系改革,有具体的时间表吗?今年G20峰会,法国正在大力主张推行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奥坎波:时间表和方向,我还不能很确切地说。但是,可以看到,目前我们遇到了好的时机,当前的货币体系存在着缺陷有目共睹。各界都在积极地推进货币体系改革,我想未来会有很多新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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