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利率下的欧洲：三派纷争

　　作为一项特殊措施，负利率不无风险。健全投资项目的缺乏可能增大银行面临泡沫或减值的风险
　　
　　当中国还在犹豫何时降准，当美国还在纠结QE退出速度，当世界主要央行还在翻看手上还剩下什么好牌时，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直接打出了一对“大小王”。
　　
　　6月5日，德拉吉针对欧元区遭低通胀威胁、经济增长乏力等堪忧状态，抛出了多枚“重磅炸弹”。首先是将隔夜存款利率从0削减10个基点至-0.1%，欧央行成为全球首个推行负利率政策的主要经济体央行；同时，将终止证券市场计划(SMP)冲销操作、准备实施量化宽松(QE)以及推出新一轮4000亿欧元长期再融资计划(LTRO)。
　　
　　德拉吉话音刚落，欧洲市场便积极反应，股市立刻上扬。但巨大的争议声也随之而来，在褒贬不一的情况下，更多的则是质疑声：负利率到底能否救欧洲？
　　
　　力挺派：壮丽的第一步
　　
　　上述消息一经公布，巴黎证券交易所5日随即创下自2008年6月后的历史最高。法国政府也毫不吝啬赞誉之辞。其经济部长阿诺-蒙特布称欧洲央行“朝着以经济增长为导向的货币政策迈出了壮丽的第一步”，负利率使得银行“没有任何借口不借钱了”。
　　
　　时值G7峰会在巴黎召开，法国总统奥朗德则评价说：“欧洲央行已经明白了方便获得银行流动资金的必须性。”法国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声称法国目前的经济走向趋势良好，这样的政策扶持有利于把握经济和就业增长的时机。
　　
　　而德国财长也是心中窃喜。德国目前有1.1万亿欧元的国债，从短期看，财长扛着债务大山，每年需要再融资2000亿欧元，用以偿还旧债。而降息后，每降一个百分点，德国财长的担子就减轻110亿欧元。虽然这是乐观估计，但德国财长确实打算明年第一季度不再新增国债，这是1969年来首次作此打算。当然，出于经济学家的责任，他依然就低息政策的副作用大声疾呼：低息不是长久之计！
　　
　　德国贝伦贝格银行资深经济学家克里斯蒂安-舒尔茨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新一轮长期再融资计划是其中最为有效的一项措施。他对本报记者分析称：“商业银行将能够从欧洲央行那里获得长达4年的固息贷款，银行的贷款利息很低，4年都不会变化，因此对于银行来说会很具有吸引力。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条件，就是欧洲央行只会给那些贷款给实体公司和家庭的银行提供贷款，这也就意味着将有更多的资金提供给公司用来投资，这应该能够给经济带来提振。”
　　
　　与此同时，各大提供房贷的金融或非金融机构已经打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的房贷广告，首付30%保持不变的基础上，房贷平均利率也就2%~3%。以德国商业银行平均2.39%的房贷利率计算，10年中长期的15万欧元贷款，每月利息仅420欧元，10年合计利息约5万欧元。所以德国媒体也评论说：史上最佳置业期来临了！
　　
　　而在英国经济研究咨询机构“凯投宏观”的经济学家杰妮佛-麦琨看来，德拉吉的举措却依然“动作太小”，她对本报记者表示，降息会对银行收益造成损失，对改善欧元区资产负债率几乎产生不了作用；而停止SMP最多只能促进1.7%的GDP增长；延展长期再融资，可能会因为借贷机会匮乏而达不到4000亿欧元这个目标；麦琨希望看到，欧洲央行能在很短时间里进一步推出宽松政策，否则通货紧缩的迷雾依然会在欧洲上空弥漫。
　　
　　那么，人们最关心的欧洲版QE究竟会不会推出？何时推出？有分析人士对本报记者称，这还要取决于接下来一段日子欧洲经济的走向是否能够达到欧洲央行的预期以及国际政治形势的稳定性等外部因素。
　　
　　反对派：解决不了实质问题
　　
　　去年底，德国R+V机构对民众就“年度恐惧之最”进行了调查，“经济危机”居然排在了首位。一向偏爱储蓄和稳健型投资的德国人，更是节衣缩食捂牢钱袋子。
　　
　　虽说负利率并不直接针对个人或企业，是央行向部分特定银行征收的存款费用，但势必导致商业银行下调储户利率，转嫁成本。此举对热爱储蓄的德国民众而言，无疑掐断了他们的后路。降息后，德国的个人储蓄存款仅剩0.7%的平均利率，也就是说，从6月11日开始，个人储蓄账户里存的10000欧元，一年后只有可怜的70欧元利息回报。因此，德国媒体直言不讳地称，欧洲央行的举措损害了德国储户的利益，降息还是解决不了欧洲的实质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宣布降息的同时，欧洲央行还决定进一步引入欧洲版QE，打算通过4年定向长期再融资操作向市场注入4000亿欧元的流动性。这种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更是直接引起了德国人的不满，他们对通货膨胀怀有根深蒂固的恐惧，不愿意货币政策过分宽松。
　　
　　同时，欧洲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这些措施大多是“隔靴搔痒”，并未切中欧元区要害，或者说是远远不足以“治病救人”，比如失业率高企、经济动力不足、增长点缺乏等根本性问题。甚至还有分析人士对本报记者称，一味地推行宽松政策，或给将来造成难以预料的恶果。
　　
　　欧洲央行降息的一大目的是想迫使各个银行向南欧的企业输血以刺激投资、发展生产。但用降息刺激企业贷款，类似注射强心针，在企业基础体质良好的情况下会有极大作用。但现在南欧许多企业病入膏肓，信用评级降至冰点，所以商业类银行宁可将资金以负利率存入央行口袋也不肯放贷。而德国一直强调，欧元区危机是由于部分欧元区国家缺乏竞争力、面临巨额政府债务、银行系统陷入困境而引起的，并不是利率不够低的缘故，因此也只有财政紧缩和结构性改革才是应对危机的核心。
　　
　　同时，相较于欧洲的其他银行机构，降息对德国各大银行反而弊大于利，大大减弱了息差收入。究其最大原因：德国工业企业不差钱。贷款？需求不旺！
　　
　　欧洲经济研究机构“欧洲经济”主席安德鲁-李里寇指出：“欧洲央行的这些措施会真正给欧元区经济增长和提升就业带来多大的改变很令人怀疑。在那些危机深重的国家，只有通过改革和监管，削减政府开支，减少家庭债务，改善工资水平等来恢复基本竞争力，而货币政策不可能解决这些问题，最多是加强一些信心而已。”
　　
　　李里寇更担心的是，欧洲央行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也就是人们已经看到如爱尔兰、希腊这些国家改革开始小有起色，经济逐步恢复的时间点上，进一步出台宽松货币政策，这可能实质上是在鼓励那些持有政府债券，或者持有那些随时可以转换成政府债券的流动性资金的投资人进行投机，而导致资金偏离促进增长的融资渠道，如投资制造业的基础设施，或提供智能新服务的人才培训项目等。反而拖累经济复苏。
　　
　　对于债券投资者而言，降息后的经济形势仍不确定，而汇率趋势又逐步上扬，这两者都将进一步拉低德国国债的投资回报。而DAX股市的投资者却对降息持一定的乐观态度。6月5日德拉吉宣布降息的几小时内，DAX疯涨，指数超过10000点，虽后有回落，但Union Investment基金的分析师仍看好DAX将在年内站上10500点，而股东的平均分红预计达到2.85%。
　　
　　但也有股票专家担忧股市泡沫，毕竟降息和宽松政策将对实体资产价值产生影响，而股市的周期波动规律也不会任由股指疯涨。
　　
　　李里寇认为，“货币政策已经宽松了很多年。一味宽松，最后终将对增长造成负面影响。”
　　
　　前几年美国的量化宽松引发黄金牛市，而这次欧版QE会带动黄金的强势表现吗？欧洲分析师和财经媒体纷纷表示难以预测，只抛出一句无痛无痒的话给民众：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而此时，欧洲保险业却因为降息而愁云密布。因为降息后，保险的投资回报率难以符合保险人的要求，对保险公司的产品设计、投资难度都是巨大考验。而养老保险的差额更将进一步扩大，仅德国的养老保险金就将减少150亿欧元利息，平摊后每人每年将减少200欧元的养老金，从婴儿到老人，无一幸免。
　　
　　质疑派：负利率是灵丹妙药吗？
　　
　　对德国企业而言，降息是把双刃剑。一方面，降息后，融资成本随之降低，原有的高息贷款可通过现在的低息贷款进行转化。2008年以来，各大德企合计降低融资成本接近67亿欧元，这种幅度在2016年前仍将进一步扩大。而其中颇为受益的应属几大车企，可以借着降息的契机大力发展购车分期业务。
　　
　　然而另一方面，资产负债表里义务准备金的数据在降息后成了德国大工业集团的梦魇，因为降息导致准备金的收入减少，而要保证支出水平的话，则每年的准备金存入基数势必加大，例如德国大工业集团的员工养老准备金自2008年以来就增长了300多亿欧元，而中型企业增加的基数也很庞大。
　　
　　法国邮政银行的投资策略主管马可-巴吉尔预计负利率政策更多的是象征性的指令。“但是，欧洲央行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市场会非常失望”。在他看来，负利率不是鼓励放贷的有效手段。
　　
　　法国国际经济学领域科研中心银行问题专家尤祖拉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分析称，作为一项特殊措施，负利率不无风险。健全投资项目的缺乏可能增大银行面临泡沫或减值的风险，并促使银行试图通过提高给公司或个人的贷款利率来弥补负利率所导致的利润损失。
　　
　　欧洲银行联合会同样认为此举是象征性行为，其负责人之一罗伯特佩斯特表示强迫银行放钱是对银行将钱存到央行的惩罚，但“可能产生的效应目前并不明朗”。此外，如果银行对他们存放在欧洲央行的欧元气馁的话，他们可能会进行存款搬家，存成其他货币，而使欧洲唯一货币贬值，欧洲央行需要对此准备好应付手段。
　　
　　就本报记者观察，负利率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吸引法国民众的眼球。从各大媒体及财经专业论坛法国网民的总体反应而言，负利率不能迅速提高就业率和消费能力，重点还是要看政府的治理水平。负利率的即时效果在股市立竿见影，为此投机者可以感谢欧洲央行。
　　
　　至于对实体经济融资的影响仍有待观察。《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同时采访了法国资深金融人士阿达道夫斯基，长年从事企业贷款顾问的他肯定负利率政策的用心良苦，但以他对法国公司现状的认识，他不认为此举能对公司发展或个人贷款在短期内产生乐观成效。“一个公司需要融资贷款的前提是有足够的订单生意。但目前很多公司经营状况不好，你就是送钱上门给他们，他们都未必会收。同样出于对偿还能力的不信任，法国人目前宁愿捂紧钱包。”但是他预测负利率出台对房地产以及汽车市场的销售应该能起到一定的良性刺激作用。
　　
　　通货紧缩作为物价和工资水平下降的代名词，使欧洲的经济增长始终不尽如人意。今天的欧洲央行终于放弃等待而感到介入的必要性。据悉，在本月30日的欧洲央行新闻发布会上，还将有新的措施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