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万亿日元的“偷袭”

　　10月31日下午1点44分左右，日本央行突然宣布追加货币宽松，进一步扩大正在实施的量化和质化宽松政策。
　　
　　按照惯例，日本央行的政策决议结果往往是在中午12点左右发布，而10月31日的公布时间显然是晚了不少。事后各种渠道透露的信息显示，这一决策的迟来并不是一次偶然。
　　
　　超级宽松的效果很明显。10月31日，日本股市上涨近8%, 并推升环球股市走高。但从长期来看，日本这种疯狂大印钞票的行为，在未来几个月内很有可能引发世界金融市场的更多风险。
　　
　　再演“偷袭珍珠港”
　　
　　瞒天过海、手法狠辣，黑田突然抛出的超级宽松，被称为一次金融上的“偷袭珍珠港”，获知这一行动的人仅少数几个身边人
　　
　　当天恰逢西方传统的万圣节，日本央行出乎意料的举动无异于给2014年的万圣节带来了颇多恐慌的气氛。
　　
　　其实，对日本而言，超级宽松也是一个意外。
　　
　　10月31日的会议召开前，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突然抛出一个大胆的建议。他希望，日本央行把2013年4月推出的刺激通胀一揽子计划的规模再增加1/3。于是，工作人员熬夜赶制正式提案。
　　
　　10月31日上午9点，日本央行的议息会议在八层会议室召开，接下来的是9名委员大范围的讨论，偶然还会升级至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宽松规模增幅如此大，增速如此快。
　　
　　3个多小时过后，一名日本央行工作人员把一份计分表围绕着桌子传递开来，每个委员都在标识支持或反对的表格下签名。除了黑田东彦外，其他委员会成员投票中，赞成和反对的票数4:4打平，黑田东彦投下了决定性的赞成票。
　　
　　媒体以“偷袭珍珠港”来形容黑田行动的瞒天过海、手法“狠辣”。据《国际金融报》记者了解，为了让超级宽松加码的决策尽量产生最震撼的效果，黑田和他的得力助手、负责起草货币政策的日本央行理事雨宫正佳仅让少数几位该央行高官参与此事。
　　
　　黑田东彦并未像以往那样事先知会财务省的高官，连该央行的决策高官—货币政策委员会的委员们也只是提前两天才获悉黑田的这一打算。
　　
　　最终，黑田期待的宽松政策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以5:4微弱优势获得通过。议息会议结束两小时后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黑田东彦说，他的通胀目标仍是可以实现的，并豪言“如有必要，该行不会犹豫再次采取行动”，“现在讨论任何退出策略措施都为时过早”。
　　
　　黑田东彦表示，他的目标是带动2%的稳定的通货膨胀率，并称这样程度的通货膨胀才可以鼓励积极的市场风险和投资周期。这也会让更多个人和企业客户希望获得贷款，从而帮助商业银行的经营。
　　
　　日本政府对央行扩大量宽政策的决定表示支持，同时计划推出配套财政措施，即编制2014年补充预算，用于公共投资的资金规模将达2万亿至3万亿日元，还将在2015年预算中特别增加5万亿日元的景气对策。为振兴股市，日本政府已经允许社保资金管理公司提高股票运作比率，将更多的资金投入股市。
　　
　　黑田撑不住了
　　
　　黑田东彦的政治前途与2%的通货膨胀目标承诺直接挂钩，“安倍经济学”快要破产，超级宽松是黑田不得不做的反击
　　
　　这是日本央行自2013年4月启动超宽松货币政策以来首次扩容。而其发生的背景要从一年半前安倍的雄心计划说起。
　　
　　2013年伊始，安倍晋三领导的新一届政府上台，承诺采取一系列大胆措施，促使日本经济走出长期的增长停滞和物价下跌。
　　
　　为完成这一重要战略，安倍晋三亲自挑选的黑田东彦作为央行行长，而黑田东彦亦承诺将不遗余力地让日本的通货膨胀水平涨至2%的目标。
　　
　　初期的效果前景喜人。2013年年初，日元在货币市场下跌，日本股市大幅上涨。日本国内和全世界出现了对日本经济前景的明显关注，一时间，“安倍经济学”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说法。
　　
　　但自那时以来，世界其他地方和日本政府内部其他机构，均未采取太多措施帮助黑田东彦。相反，今年上半年，提高了旨在控制预算赤字的消费税，这导致二季度日本经济严重萎缩，这种疲软一直贯穿今年夏季。安倍政府本来预计日元贬值后能大幅度刺激出口，但出奇得几乎毫无效果，日本更在本年年初录得自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机以来最大的贸易赤字。
　　
　　与此同时，欧洲以及主要新兴经济体也放慢了增速。自今夏以来，在世界其他地方增长放缓，原油和许多其他原材料供应增加的情况下，大部分主要商品价格大幅下跌，对价格造成下行压力。黑田东彦开始面临日本经济增长下滑的问题，他所作出的竭尽所能达到2%的通货膨胀目标的承诺遭到质疑。
　　
　　日本正滑向日本央行声称要极力避免的通胀紧缩，最新数据显示，日本9月全国核心CPI(消费者物价指数)年率上涨3.0%，预期值上涨3.0%，前值上涨3.1%。日本9月全国CPI年率上涨3.2%，预期值上涨3.3%，前值上涨3.3%。两个数据均显示连续第二个月下滑。而剔除4月份日本上调消费税影响的核心通胀率为1.0%。低于目标的通胀水平提升了市场对日本央行采取额外刺激，并将通胀目标达成时间推迟的预期。
　　
　　央行政策委员会9名成员中，至少一名委员认为明年4月开始的下个新财年，日本的通胀年率将跌穿1%。
　　
　　与此同时，日本9月家庭支出较去年同期下滑5.6%，连续6个月表现疲软，情况比市场预期还来得糟糕。
　　
　　不少日本经济学者已经开始断言“安倍经济学”宣告失败，这一系列负面趋势最终迫使黑田东彦出招，加大力度推行宽松政策。也有分析认为，目前来看，黑田此举极有可能是为政府第二轮上调消费税扫清障碍。
　　
　　两个巧合
　　
　　美国的QE一结束，日本的宽松为什么要再升级？为什么日本央行释放的30亿日元的数量，正好同日本政府退休金投资基金调整的国债持仓额度“不谋而合”？
　　
　　日本央行此次的行动恰逢两个巧合。
　　
　　首先不能忽视的是，日本推出货币宽松前一天的10月29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刚刚决定终结量化货币宽松。显示出，美国货币政策将逐步朝向正常化迈进，但不会立即紧缩货币政策。
　　
　　但不过时隔一天，日本中央银行就在议息会议上，突然意外宣布委员会决议。
　　
　　法国巴黎银行经济学家Raymond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美联储退出QE的决定早已作出。因此，美国方面的行动并不会影响到日本央行的决定。
　　
　　但这样一来，日美两国货币政策的方向差异日趋明显。从“利己主义”角度来看，日本同美国背道而驰的做法，除了上述紧急抢救当前日本极度疲弱经济的考虑之外，也可以视为是承接美联储QE退场之后，减轻国际金融市场的震荡所为。
　　
　　早在2008 年当时，伯南克首度推出QE 政策，被形容是“开直升飞机从空中撒钱”的“印钞救市”大行动，而这次日本黑田的突袭式高速扩大QE 量宽政策，则已被形容是“用大型运输机在空中撒钱”来刺激日本的投资与消费，较之当年伯南克的美联储行动，实际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次日本央行突袭式高速扩大货币质化量化宽松措施的主要内容包括：将每年的基础货币宽松规模从目前的60万亿至70万亿日元扩大至80万亿日元；进一步增购国债，从每年50万亿日元扩大至80万亿日元，同时延长国债的增持期限，从7年最长延至10年。日本央行为刺激股市，还决定增加购买高风险的股市联动型基金，未来一年将购入3万亿日元的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ETF）和900亿日元的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REIT）。
　　
　　有些观察分析认为，此次日本中央银行的大动作，只不过是将购买国债的额度，从70 万亿日元加码到80万亿日元，所增加的单点变动看似幅度不大；但倘若是跟黑田东彦2013 年出任日本央行总裁之前，每年注入收购国债资产额度不超过32 万亿日元相比，这一增幅实际不可小觑。安倍掌政的一年多时间内，国债购买额度从32万亿日元到80万亿日元，显示出让日本央行的宽松政策规模膨胀了一倍以上。
　　
　　另一个巧合是，此次日本央行释放的30亿日元的数量正好同日本政府退休金投资基金(GPIF)在未来几个月调整的国债持仓额度“不谋而合”
　　
　　全球首屈一指的公共退休金基金、日本最大的养老基金“政府年金投资基金”(GPIF)在10月31日当天也公布持仓调整决定，将启动大调整，大量增持股票。
　　
　　根据调整计划，该基金将国内、国外股票配置比例从12%提高至25%。，日本债券持仓占比由60%降至35%。
　　
　　对于日本债券的持仓比例缩减到35%。也就是说，大约30万亿日元的国债将被抛售到市场上。而与此同时，日本央行方面决定每年将增购30万亿日元的国债，这一数额巧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GPIF抛售的国债将被日本银行接盘。
　　
　　目前，虽然两家机构的负责人都否认这一说法，称“绝无此事”、“纯属偶然”，但有不少市场人士都认为这两家机构显然实施了某种形式的互动。
　　
　　“GPIF的公告是在日本央行的决策之前，因此我们相信日本央行的决定受到了早前GPIF公告的影响，这不仅仅是一种巧合。”Raymond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市场人士认为，日本央行此举在配合GPIF的持仓调整，短短两个月内，GPIF持有的部分日本债券就可能转移到日本央行。
　　
　　将引发货币战争？
　　
　　日本要想增加出口，压低日元汇率几乎成为惟一选择。但如此一来，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的出口份额怎么办？反击也许已经在酝酿
　　
　　10月31日日本央行内部5:4的投票结果显示，即便是在日本高层，也存在着对超级宽松对经济的拉动效应的疑惑。
　　
　　这一准备充分的“突然袭击”会发挥多大效果？
　　
　　市场上的共识是，这一行动将引发股价走高、日元贬值以及债券走高的基调将持续下去。不少观点认为在本财年末(至2015年3月底)之前，日经平均指数将上涨至17500至18000点。
　　
　　但外界的担忧多于期待。日本央行疯狂扩大量宽的规模，旨在通过增加日元供应来干预日元汇率，以降低日元兑美元、欧元等国货币的汇率，增加出口。
　　
　　“日本央行政策委员会的目的在于通过提高进口商品特别是能源价格，以抬高通胀率。尽管日本央行否认其决策目的是削弱日元，但刺激政策对于日元确实起到了影响。”Raymond表示。
　　
　　而尽管一方面，日元贬值提升出口竞争力，有利制造业复苏；但另一方面，货币贬值也带来了原材料进口成本增加，导致小企业破产率大幅走高。日元在过去几年的大幅贬值导致日本企业破产率大幅走高，2014年为止，日本中小企业破产率大增140%。根据TSR的数据，汽车行业受到的影响最大，制造业和零售业以及服务行业也是重灾区。日元贬值导致这些企业盈利水平大降。对于大型出口企业来说，日元不断的贬值也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安倍10月7日在国会讲话时也表示，日元贬值已伤害到小企业和日本家庭。
　　
　　此外，通过货币贬值的方式势必将引发全球范围内的货币战争。香港经济学者、盘古智库研究员梁海明撰文表示，日本要想增加出口，压低日元汇率几乎成为惟一选择。这种情况下，日本让日元贬值增加出口，以抢美国出口的全球份额，显然美国不但不会乐见，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会进行反击。美国未来也必将针锋相对，通过金融、经济和外交等各种手段，进一步来干预美元汇率，使美元贬值，以促进出口增长。届时，日美的货币战争很大可能就此展开。
　　
　　Marketwatch专栏作家Craig Stephen则指出，日本此时扩大宽松，让中国尤为头痛。因为中国面临着热钱外流，同时又要避免资本账户开放受冲击。而且，人民币汇率是有管制地盯住美元的，更放大了问题。
　　
　　Raymond也告诉记者，在过去，中国和韩国的公司都表示对在日元贬值后，日本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倾销”的担忧。不过实际上，日本企业没有倾销他们的产品。大多数出口商品以美元计价的价格并没有改变。“然而，我们认为日本央行的决定对日本和世界经济都不是一个好消息。日元的贬值会影响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和国内需求。这将抑制日本的进口需求。中国是日本的主要贸易伙伴，日本经济的走弱对于中国也存在不利”。
　　
　　货币不是惟一手段
　　
　　日本的宽松最后还要退出的，但如此规模的宽松，想要全身而退几乎已经不可能，资产泡沫等后遗症将会让日本疲于应付
　　
　　从目前而言，众多业界学界人士并不看好日本强劲的货币政策。
　　
　　环球经济社社长兼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长林建山在媒体撰文表示，从宏观长期的整体经济进程看，日本这次突袭式高速扩大的QQE 质宽量宽政策行动，对全球以及亚太区域经济的影响应该是相当短暂的，而对于日本经济社会本身而言，其实并不太可能真正解决，其长期经济增长预期持续偏低的结构性问题。
　　
　　另有分析认为，综合来看，日本经济短期风险来自实际薪资萎缩以及资本支出增长乏力；中长期风险来自国内储蓄下滑和经常账户顺差恶化。货币政策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日本经济的问题。帮助经济走出通缩更多需要生产率和实际薪资水平的提升，而这正是安培经济学第三支箭着力希望解决的结构性增长问题，但是目前结构性政策进展甚微。
　　
　　“日本政府已承诺实施结构性改革（所谓的第三支箭）。这将有助于提高潜在增长率和降低赤字和债务。但这一方面的进展非常缓慢。”Raymond认为，政策似乎越来越针对保持低利率，以控制日本的公共部门债务。日本央行退出宽松政策是很困难的。
　　
　　外界已经认为，日本央行扩大宽松可能造成日后更难退出、并引发资产泡沫等风险。不过黑田东彦已经强调，现在讨论货币刺激的退出还为时尚早，实施富有弹性的货币政策是完全有可能的，由此未来寻求退出也就不难。
　　
　　11月12日，日本央行审议委员宫尾龙藏表示，该央行很可能在2015财年下半年开始讨论退出宽松计划。这是迄今有关讨论何时将开始的最明确说法。日本央行10月31日的会议上，宫尾龙藏是支持央行总裁黑田东彦扩大货币刺激规模提议的4位委员之一。
　　
　　明年3月和6月，两位日本央行委员任期截止，其中一位反对超级宽松，一位支持。分析师认为，货币政策委员会成员的变更很可能决定该央行会不会继续扩大QE规模。
　　
　　宫尾龙藏并未详细说明他认为央行实际上将如何或何时开始缩减买进政府公债及风险资产的规模。但他指称，美联储放慢资产买进，即是如何退出的一个例子。
　　
　　市场揣测，如果通胀未能回升，日本央行可能必须再次宽松。
　　
　　不过，观察人士认为，对日本实现2%目标仍不能过于悲观。“日本央行对于上个月的决策辩护称，通胀预期不断减弱，日本可能重新陷入通缩。我们并不认同日本央行的评估。首先，当前日本的通货膨胀率为3%左右，这一部分是由于增税引起的。此外，经济正在挖掘潜能，而由于工资提高，我们预期通胀将很快回升。” Raymond 表示。
　　
　　也有市场分析人士指出，日本9月通胀放缓，提升了市场对日本央行能否达到2%通胀目标的怀疑。然而，“渡边太太”支出的回归被认为可能是日本家庭支出开始有序增长的征兆。在国际货币市场上，有一支数以百万计、由日本家庭主妇组成的“渡边太太”理财军团长期活跃。而最新数据确认“渡边太太和先生”的支出再度恢复。
　　
　　事实上，从市场方面，观察人士认为GPIF的调整对日本的影响超过日本央行购买资产的QE决策。
　　
　　GPIF增持股票相当于目前的两倍。完成持股调整后，GPIF持有的本国股票将占总规模的6%以上，持有规模相当于新西兰、希腊和摩洛哥三国股市资产总和。一般来说，资产运作比例每提高1%，就会有超过1万亿日元的资金注入股市。GPIF的新方针和日本央行的追加政策双管齐下，将成为推动股价大幅上扬的原因。瑞穗银行资产管理公司驻东京基金经理Takashi Aoki认为：“如果考虑到涉及金额，可能(GPIF)对股市的影响比日本央行买ETF的大。可以预见，市场会得到实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