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土关系恶化背后的全球能源博弈

　　8月10日开启的里拉暴跌，将近年来日渐恶化的美土关系，集中呈现在了世人面前。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发表讲话，矛头直指美国。他历数美国的忘恩负义、卸磨杀驴，指责这个不足300年的国家，将曾经的奥斯曼帝国折磨得遍体鳞伤，进而号召土耳其人民团结起来，“将美国这个战争贩子套上绳索，扭送到国际军事法庭进行公开审判”！
　　
　　在埃尔多安看来，里拉暴跌不是国内经济出了问题，而是美国处心积虑策划的一个阴谋，故意将土耳其经济引向崩溃深渊。而在特朗普看来，土耳其此举才是背信弃义、血口喷人。20日，他接受路透社采访时说，埃尔多安违反了在北约峰会上达成的协议，并称“我认为土耳其犯了一个严重错误，美国不会有任何让步”。
　　
　　虽然从历史与地缘来看，美土仍然存在继续联盟的必要，土耳其不会撤出北约，与美国真刀实枪地干，但是两国关系日趋恶化，已经不可逆转。土耳其在埃尔多安领导下，急剧回归伊斯兰教，强化民族主义和威权主义，与美国精神渐行渐远。
　　
　　放在全球政治格局中，美土关系或许算不上核心一环。但是，由于土耳其地理位置特殊，在欧亚能源版图中扮演关键角色，美土关系恶化却有可能影响到中东能源走向，进而撬动全球政治格局出现变化。
　　
　　土耳其自身缺乏能源，高度依赖从国外进口。但是，土耳其地理位置又决定了它不是普通的能源进口国。它位于亚欧非三大洲十字路口，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伊朗、伊拉克、卡塔尔、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俄罗斯等国，要想将能源输送到欧洲，都需要借道土耳其。因此，既无石油也无天然气的土耳其，并不需要为能源发愁。
　　
　　2010年以前，土耳其还较为低调，仅仅将自身定位为欧亚能源枢纽、能源中转站和能源走廊，但是近年出台的国家发展规划，已经准备将土耳其打造成世界能源贸易中心。
　　
　　土耳其此举并非空想。近年来，无论欧盟还是俄罗斯，都在围绕土耳其设计能源战略。俄罗斯为了避开乌克兰，希望将油气输送至土耳其，再进入欧洲；欧盟不想过度依赖俄罗斯能源，希望通过土耳其进口高加索、波斯湾能源。伊朗和伊拉克，更是迫切希望经由土耳其，扩大在欧盟的份额。在这些计划中，土耳其都是绕不开的核心环节。
　　
　　2008年，欧盟为了实现天然气供应多元化，提出了里海、中东、地中海天然气通道计划。次年，东南欧、土耳其、中东、高加索主要国家达成协议，宣布建设南部天然气走廊（SGC），从阿塞拜疆经由土耳其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管道总长4000公里，包括阿塞拜疆-格鲁吉亚管道（SCPX）、跨安纳托利亚管道（TANAP）和跨亚德里亚管道（TAP）三段。美国不希望欧盟被俄罗斯牵着鼻子走，也支持南部天然气走廊项目。
　　
　　南部天然气走廊项目
　　
　　2018年6月，跨安纳托利亚项目首期已经竣工，全部工程将于2019年6月交付使用，管道输气能力预计达160亿立方，其中100亿立方送往欧洲。欧盟发起这条通道的初衷，是在俄罗斯能源之外，直接与高加索、中东国家实现能源对接。如果南部天然气走廊能贯通，欧盟就能扩大能源多元化，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但是，欧盟的设想有赖于土耳其支持。如果土耳其立场坚定，将俄罗斯天然气拒之于门外，就能帮助欧盟实现设想；如果土耳其与俄罗斯合作，将俄罗斯能源引入并向东南欧和南欧输送，南部天然气走廊计划就很难发挥应有作用。
　　
　　2016年以前，欧盟成功瓦解了俄罗斯南流计划，似乎是成功的。俄罗斯南流计划准备绕过乌克兰，建设一条跨里海天然气管道，直接与保加利亚对接。欧盟担心此举会增加南欧国家对俄罗斯的依赖，始终反对。2014年乌克兰危机发生后，欧盟出于平衡俄、乌考虑，更不希望南流项目落地，最终劝说保加利亚拒绝了俄罗斯。
　　
　　南流计划搁浅后，2014年底俄罗斯又将目光转向了土耳其，希望与土耳其合作建设“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当时的土耳其，尚与欧美关系融洽，共同应对叙利亚内战。为了叙利亚内战，土耳其甚至与俄罗斯兵戎相见，后者倡议的土耳其流计划自然难获接纳。鉴于土俄两国宿怨太深，外界也不看好该计划，认为不过是俄罗斯的一厢情愿。
　　
　　然而，国际政治之变动，犹如七、八月的天气，令人难以预料。2016年7月，土耳其部分军人突然发动军事政变，试图推翻埃尔多安统治，停止土耳其伊斯兰化。埃尔多安依*支持者镇压了政变，并根据蛛丝马迹认为美国参与了政变。随后，土耳其美军基地被关闭，美国牧师布伦森被逮捕。
　　
　　特朗普总统上任后，以维护美国利益、重塑美国国威为己任，当然不会妥协退让。更何况，土耳其持续伊斯兰化，早令美国人心生不满。因此，美国政府向埃尔多安强力施压，要求土耳其释放布伦森。
　　
　　就这样，一场土耳其的军事政变，演变成了美土冲突。原来的盟国，一下子变成了对手。
　　
　　以土耳其的国力，自然不足以对抗美国。埃尔多安要想不落下风，必须寻找盟友。在这个时候，俄罗斯总统普京“趁虚而入”，对埃尔多安表示支持。土耳其军事政变当天，普京就打电话慰问，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在圣彼得堡实现了破冰会晤。土俄关系急剧升温，此前不被接纳的土耳其流计划，亦随之被提上谈判日程。
　　
　　2016年10月，土俄签署了土耳其流管道建设项目。该项目计划建设两条黑海天然气管道，一条用于满足土耳其国内需求，另一条经由土耳其，满足东南欧和南欧国家需求。2017年5月，俄国天然气公司已经开始海底建设。截至2018年3月，俄国天然气公司称已经沿两条直线铺设了991公里海底管道，为海底段总长度的53%。
　　
　　就这样，欧盟瓦解了俄罗斯南流管道计划，却没能阻止土耳其流管道计划。
　　
　　以后见之明来看，如果美土关系不发生逆转，土耳其流计划很难如此轻易落地；如果美土关系不恶化至今，土耳其流计划也不可能如此进展顺利，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欧盟对于土耳其流计划可谓五味杂陈。土耳其流管道完工后，乌克兰过境天然气将减少一半，对俄讨价还价能力骤降；南欧和东南欧国家对俄罗斯依赖性增加，欧盟借助南部天然气管道排斥俄罗斯的计划大打折扣；欧盟各国对天然气进口的立场，将变得更加多元复杂。俄罗斯、土耳其针对欧美的谈判筹码，则会明显提高。
　　
　　对于美国来说，土耳其流计划则是绝对“祸患”。管道完工通气后，不仅会增加美国盟友对俄罗斯的依赖性，削减美国在北约中的影响力，还会抑制美国LNG（液化天然气）销售计划。
　　
　　自页岩革命成功以来，美国天然气产量持续增加。根据EIA预测，美国2018年天然气产量将达到每天804亿立方英尺，创历史最高纪录。未来几年，还会继续增加。到2025年，美国可能成为全球最大的LNG出口国。
　　
　　美国要想将LNG卖出去，最大的市场无非是中国和欧盟。但是，由于中美摩擦短期难以消除，美国只能寄希望于欧盟。因此，他们对德国与俄国对接的北流2号天然气项目极力反对。而现在，不仅北流2号天然气项目顺利推进，连土耳其流项目都意外开花。价格远比美国LNG低廉的俄罗斯管道气，将从北到南全方位进入欧盟。
　　
　　要盟友还是卖天然气，这是美国面临的一道难题。